有一种树，不用长在井旁边，更不用长在大门前面，一样可以很特殊，一样可以像歌曲《菩提树》永远活在我的心中，一唱就到老！

记忆着童年，喜欢学大哥沿着粗糙多纹的树干，走在风雨飘摇过微斜的分枝上，享受安全攀爬的乐趣。那时的我不懂：“它”是楝科家族，那细碎的青灰是羽状复叶；更不懂去欣赏诗人笔下的淡紫花香，也来不及听说朱元璋在树下又痛又气的咒语。而那个打在皇帝头上，由黄转褐的种子每在秋冬时分，总会在无叶的枝头上悬挂着，随着风、随着鸟啄也随着我的采摘，年复一年。直到一个瞬间，我模仿小伙伴装上那个黑硬的种子，拉着弹弓，朝着错反的方向，击中一个不该落下的点——正中前额，那一位非常沉默、勤劳也非常严肃的父亲叫痛时说下重话：不许我再靠近“苦楝树”，不许我……

一个小点却是人生的一大步啊！随着岁月如流，我告别苦楝、告别童年，也随着人事倥偬远离家乡，忙着求学、求职也忙着埋首工作。然而不管到那里，我总喜欢在树下抬头仰望，仿佛可以看见那个小小的我，坐在枝桠间享受阳光、倾听鸟语啁啾。有一回，到了日本姬路城，看着满城让人疯、蝶也狂的樱花树，惊叹半晌，仍是回想起同样可以花开满树却很温柔的苦楝花。

喜欢树是天性，更喜欢一种特别的树也是本然，它根植着童年的记忆，不论在何方，往昔的孺慕之情总在生命的底层闪烁发光。

心诚则灵有光，心想事成有灵，而灵光乍现则是最美丽的时刻。也许你会无法相信，它们终于让我遇见了！仿佛酝酿多年的想念突然爆炸开来，不只一棵，而是群山绵延，起初是一点一点，而后即连成一片浩瀚的绿浪。那似曾相似的身影，映在我近视的眼里，感受有点模糊却有点贴近的光影，从我的心头掠过，我看见了：苦楝就在眼前，也在春天里。

那时，我刚为人师表，黄河故道的天空碧净如洗，沿着两旁树荫浓绿的小路，缓缓前行。久闻山上的朋友喜欢保留乡土原生种树，一路无患子、茄冬、山芙蓉、油桐、血桐…布满山谷，迎着风传送着原野多重唱，欢迎我们。有人说：老天爷最会种树，凡自然生长，不论直立或斜躺都是生机盎然，枝繁叶茂。循着林荫深处走进，确认它们就在我身边时，不自禁地飞舞起来，兜着圈子，抚摸每一棵苦楝的枝干，也凝神赞叹从根茎深处涌出来的生长力量，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们的秘密呀！看着遍地的幼苗，大乔木也具有自然赋于脆弱草木更简易的根性繁殖，也许苦楝早已知道在消长演化生命的长河里，自我生命必然会有的局限，必然会遇见的苦难，所以早已尽其本性蓄积多元的能力，而长出自己庄严与华美。

像面对久违的朋友，我不自觉仰天凝望，看见春在光泽细柔的绿叶上点晴翻飞，从一个斜坡再绕回一个斜坡。主人说：数大就是美。所以，苦楝就在此能疼惜它的土地找到了自己的故乡，我也才能在这片大大的绿伞盖下双手拥有：天这样蓝，树这样绿，我的心可以这样青春美丽的幸福时光。

爱树的主人像遇着了知音，如数家珍的描述物种生命之美，他说：在少花树的季节，时间一到整个山头像细雾般，挥洒着淡紫的花香，苦楝花的细柔是唯一最美、也是最抢眼。真是个：门前桃李都飞尽，又见春光到楝花！

诗人的眼里，美可以如诗似幻，而迁流变化的人间因缘难定、也无法预料。那个四月天，我们无缘应邀上山，但心中勾勒的景象可以想象：若是晴空万里、花团锦簇的淡淡紫香，会在阳光下，在浓绿深处散播，如风之彩，点点芳香都是精灵；若是微风细雨，一朵、二朵，千朵、万朵，花会翩然飞旋在淡淡紫白的山头，也随着纷纷落在我久存芬芳的心头。

花开花落、生实结果都是循着季节的递嬗，年轮也日逐着月、月滚着年，圈圈增粗，配着华丽繁茂的枝叶，自然的艺术造境变化万千，苍老更是永恒的身姿具有神奇魔力！它永远纳藏在我心灵深处，带着希望的光一路追寻，引领我在沧桑的岁月里有一棵童年的树，可以依靠、可以观赏，也可以相互慰藉！

“手牵手、慢慢走”是童言也是老语，我和儿子两人就这样走进小学，绿草如茵最适合刚起步的小孩歪斜练习走路。绕了一个弯角，在司令台边遇见两棵耸入天际的老树，我的心情由猛瞬间的惊奇转为感谢，感谢落日彩霞把苦楝和发白如银的我通通揉进了夕阳无限好！想来，在这绿荫广被的树下，更适合老朋友坐下来，慢慢回味往事，闲话家常了！

于此，每逢傍晚时分，我很自然地想亲近苦楝，也细听老树的故事：那时而飞扬潇洒，时而细致温柔也时而苍劲不屈的树影都溶入来来往往人们的心中。有一回，听着陪伴苦楝走过古稀之年的朋友心灵宁静而简单快乐地说：“校园里的守护神，两棵百年苦楝树，眼见它展英姿，眼见它抚人心……”在这一剎那里，我也眼见树下，有幼儿嬉戏、有师生欢笑，而树上鸟儿们也吱喳，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应邀而来，和唱诗人的歌：

苦楝若开花，就会出双叶；

苦楝若开花，就会出香味。

紫色白花蕊，随风摇，随风落。

苦楝若开花，就会春天来；

苦楝若开花，就会结成籽。

简单的歌词吟唱着简单的生命，每个音符都彷若流动的江河，一一汇入我的心海，交响着如歌的行板，一唱就到天荒地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