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

谢决明

形色注册名“期野益智花”，自然爱好者

无患子（Sapindusmukorossi），无患子属落叶乔木，原产中国长江流域以南各地以及中南半岛各地、印度和日本。国人特别喜欢这个名字：无患者，没有任何忧虑和灾祸也。

这种树更广泛地为人所知是它的果实富含皂素，可以用来洗衣服，因此有洗手果这样的别名。把它的属名Sapindus拆开来看，前半部分的Sap在英文中有肥皂的意思；后半部分india（India）指印度，合起来就有“印度肥皂”的意思。

无患子的繁花

花后结出的大量果实

既然是肥皂，在中文名称中怎么会跟无患扯上关系？还要从传自印度的佛经说起。

佛经当年由印度传入中国，两国的语言不通，文字就需要翻译。大家都知道，在国际通用的音标出现之前，读音翻译都是靠本国文字的谐音，譬如英文“我爱你”（Iloveyou）被注音成“爱老虎油”，“动物”（animal）被注音成“爱你妈”之类的，发音不准是肯定的！佛经是要用来念的，必须要有读音，用中文标注的文字往往不能准确反映原文的读音，怎么办呢，有时候翻译文字就生生地造出一些怪字来，鸟类中文名中很多古名都是这样，譬如toco被翻译成鵎鵼，piti被翻译成??；大熊猫的古名叫貊、貔貅。这种情况当然也出现在植物名称中。

古代朝代更替，官方的标准语言肯定也随着时代变更而有不同，譬如西汉的官方语言可能是徐州话，唐朝的官方发音可能接近于陕西方言……一些民间沿用的名称（例如中药名）于是就难免有读音上的方言化。譬如中药中的连翘，古代沿用的读音是liánqiáo，（谐音联桥），而如今的四川地方语言中，翘和桥的发音正好是通用的，可以想象，连翘当年的标准读音或许就是一个四川老中医延续下来的，其他地方的中医就跟着这种带有方言特点的读音念了。

国内最早的佛经很多是由来华的印度僧侣翻译的，这些老外本身对于汉字的运用就有一定的问题，于是在翻译中就有了很多生涩难懂的词汇，无患子的古梵文名为Aristaka，中文古佛经中曾经翻译为“阿瑟迦柴”，就是谐音的音译。这样的名称跟中文常规的行文规则相去甚远，像唵(ōng)嘛(ma)呢(nī)叭(bēi)咪(mēi)吽(hōng)这样的箴言（原话）作为佛号念出来倒也罢了，遇到动物或植物名，人们总想把它们跟身边熟悉的物种挂上钩，于是不满足于音译，还会造出一些新字来，“槵”（huàn）字便被后来某位翻译家用来代替“阿瑟迦柴”这个生涩的词汇。槵这个字由于跟佛经的关系密切，多运用在对佛经有经常性接触的领域，譬如寺庙僧侣中。明清四大高僧之一的德清大师，在他所著的《憨山老人梦游集》中就有一篇写槵树的：

以患能除患，槵树爱生长。

见此槵子珠，顿发离患想。

上面说过，汉字读音还要受到方言的冲击，这样的字会被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域的人重新“改造”或“诠释”，这个槵字就被人相当然地认为是桓字的同音异字，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中就认为“桓、患字，声讹也。”因为这个“桓”字恰好有高大挺拔的意思，而无患子树的枝干正好就是高大挺拔的，枝条几乎都是呈45度左右的角度向上生长的，很少有水平或下垂的枝条。

或许是这个“槵”字实在太生僻了，最终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，有一个折衷的做法是把这个字拆分成木、患两个字，无患子这种树较早被普遍接受的名字就是“木患子”。《木槵子经》中有这样的记载：

佛告王言。若欲灭烦恼障报障者。当贯木患子一百八。以常自随。若行若坐若卧。恒当至心无分散意。称佛陀达摩僧伽名。乃过一木患子。如是渐次度木患子。若十若二十。若百若千。乃至百千万。若能满二十万遍。身心不乱。无诸谄曲者。舍命得生第三焰天。衣食自然。常安乐行。若复能满一百万遍者。当得断除百八结业。始名背生死流。趣向泥洹。永断烦恼根。获无上果。

简单翻译一下：你想要消除烦恼，就要把颗木患子串起来，随身带着，然后捻珠念佛二十万遍甚至一百万遍，就会去除烦恼。弱弱地问一句：把手串改为手拿一条咸鱼念一百万遍佛陀达摩僧的名字，会不会有同样的洗脑效果呢？

佛教在中土很多地方被世俗地用作驱魔劾百鬼的工具，于是佛经记载的东西就被相信是有法力的道具，其中就有木患子这种神树。《千手合药经》载：取一根阿瑟迦柴，以真言加持二十一遍，然后供入火坛中，即可降伏鬼神而平安无事；《千手千眼观自在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》载：降伏大力鬼神者，可取阿瑟迦柴（木患子）以咒语加持七七四十九遍，投入火中烧，还必须涂上酥酪蜜，并于大悲心千手千眼观音像前作法。它黑如漆珠的种核，迄今还被用来串珠佩戴，尊获大名“鬼见愁”（崔豹《古今注》认为它能作符劾百鬼），玩手串的大佬们，你们又多了一种车珠子的材料哦！

那么，木患子怎么又会变成如今的无患子了呢？这就要感谢方言的力量了。南方某些地区的方言中，“无”字就发“冇”（mǎo）这个音，而这个音跟“木”的发音极其接近，在方言中“木患子”就讹传为发音相同的“无患子”（mǎohuànzi），这样的变化被大众欣然接受并传播开来，无患，没有忧患病痛，寓意多好的名字啊，就它了！佛家最常用的“南无阿弥陀佛”中，第二个字的正规发音就接近于（mǎo）这个音。所以，无患子最合理的读音不是“吾换子”，而是“魔幻仔”（谐音）。

无患子树的树干具有疤痕体质

受伤后容易产生树疤

图为小枝条被砍后形成的“眼睛”

民间对于植物的认识还是倾向于实用的，虽然无患子有着佛家的传言，但人们还是更看重其接地气的功效，与其举着笨重的无患子树木棍驱魔赶鬼，不如采来肥皂那样的树籽浣衣去垢。在我所在的城市，每年秋季无患子种子成熟落地时节，总有大妈们收集这些种子回去当生态肥皂用。

雨水浸泡掉落的无患子果实后出现大量泡沫

正是肥皂的效果

无患子树的树形挺拔，适应性强，生长迅速，虫害较少，非常适合作为速生绿化和行道树使用，由于带有浓厚的佛家背景，它也是寺庙周边常见的绿化树种。特别是深秋叶子脱落前，群植的无患子树林会呈现一大片耀眼的金黄色，秋意浓浓，是极好的彩叶树种。

秋天的树叶一片金黄
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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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刀

重拾自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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